深沉的夜,漆黑的天幕中乌云堆积,层层叠叠的厚实云气中电纹隐隐忽闪。
正值隆夏,一场夜雨说来就来。
伴随着盈亮的闪电,倾盆磅礴的雨自高空向大地洒落,噼里啪啦的击打着一切建筑物。
城郊处。
荒芜的杂草和黑色的枯树映衬着这里仅有的几栋老旧楼房。
斑驳脱落的墙皮,长着黑霉绿苔的水泥墙,以及那遍布赤红铁锈的钢栅栏构成了独特的荒凉死寂。
楼角,那废弃腐朽布满褐泥的老式自行车上着锁孔完全锈死老旧不堪的铁锁链,圈圈绑缚,向人们倾告着岁月的侵蚀与古老。
这里,是典型的死城,废弃荒芜的城郊经历了太多风雨击打,早已被灯红酒绿的城市所遗忘。
每一栋楼,都如同一个死去的巨人,岌岌可危的冰冷躯体已经无力再承载时间运转的齿轮。
老楼会被遗忘,人,也是会变的。
靠边的老楼,四楼处,灯光依旧亮着,是那种哀伤的暖橙色。
大雨冲刷着一切,哗啦哗啦的响着,黑色夜雨击打在残存裂缝的玻璃窗上,音律单调苍白。
如此荒僻的城郊地带,本来就没几个人居住,再加上这般深夜,唯一亮灯的就只有那四楼。
单一的亮光在深深的黑暗风雨中显得飘弥,像幽灵鬼火一般。
……
屋中,浓厚的烟雾充斥不散,灯火下的空气携含着缕缕淡蓝色。
灰褐色的烟灰散落遍布在木桌上,那明亮红灼的火点已经烧到了他遍布厚茧的指腹,而他却浑然不知,只是紧咬着牙,扬着钢铁般坚硬脸庞。
“霖洁啊……霖洁……你可真够无情的……”
垄言感觉胸腔中有一股烫热的东西在冲涌,似乎要燃烧起来,那像是野兽的爪牙要撕裂胸膛钻出一般。
他紧握双拳,双目血丝上浮,猩红可怖。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曾经的一幕幕温情依稀浮现在他面前,却又转瞬破碎消散,好像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垄言记得,他与霖洁的初次相识相爱,两人说好要依偎在一起走到永远,可是如花的爱情终会败于迷离现实,早该凋谢的玫瑰在曼珠沙华的边缘苦苦挣扎一年后便成了纸醉金迷的一隅。
他没有太大的本事,只是一只努力艰难活着的底层蚂蚁,日夜操劳,奔波疲累。
他拼尽所能,带来的却只是拥挤陈旧的出租屋,廉价劣质的化妆品和香烟。
日复一日的生活艰难繁复,起初他与霖洁两人之间还是温馨幸福,霖洁很贤惠很温柔,也愿意与他一同承起艰苦。
可是这般温情没过来多久,他就发现霖洁开始频繁外出,而且是夜不归宿。
霖洁每一次回来,长发散乱,醉的不省人事,强烈的酒气一次次将垄言的怒火点燃,可是他每次又看到她卧在床上那娇小身躯蜷缩姿态时,他又忍不住心疼她,只能百般安慰自己,万一她只是忙于应酬,为了这个家呢……
于是,他选择沉默,只是打理好床铺让她安静酣睡,为她打热毛巾擦拭脸庞。
而,每次,她回来的时候,脸色潮红,带着特有的酒气。
抬手之时,摇摇晃晃的她脖颈上红肿抓痕,印入垄言眼中。
垄言确信,他看的是那么清楚,那红痕刺目无比,他的心无声滴血。
那一夜,他出奇的冷漠,直接将她扔置一旁的床铺上,随后拿起她身旁那个鼓鼓囊囊的提包,拉开拉链,抖动,倒出了一堆亮灿灿银闪闪的嵌着水钻饰物,以及厚厚一沓如纸花纷扬的红钞。
砰然落地的,还有一枚闪动圆圈流转银光的白金戒指。
那一夜,他笑了,笑得很疯狂喑哑,他没有去给她敷热毛巾,他突然感觉有些恶心,甚至是想吐。
猛地,他干呕起来,随后他快速将那一堆散落在地上的红钞以及水钻银饰胡乱塞入她的手提包中。
“咳……咳……”他狠狠的咳嗽几声,转身,打足了力气,一口气将木桌蛋糕上那笔直竖立的二十二根蜡烛全部吹灭。
黑暗转瞬间吞没了他,那一夜,自从很久很久以后,他都记得不太清楚了,那天晚上正好是她的生日。
红色烫软的蜡油流延黏积在雪白奶油上,短瞬间带了些腐朽气息,那味道让人窒息无比,仿佛蟑螂死去虫体发臭的恶浊,萦绕在鼻尖,无法拂散。
待那蜡油冰冷凝结成蜡块,垄言才起身端拾起那满桌早已凉透的菜,再度收拾好一切,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晚,霖洁睡的很倦,疲乏不已,额头也没有温热的毛巾盖覆。
第二天早上,霖洁起身,而垄言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笑吟吟的看着她,早饭也已收拾妥当摆在桌上。
霖洁抬头瞄他,而他正与自己对视,依旧是笑。
霖洁心慌意乱,不再抬手与他对视,只是低下头去回避他的目光。
匆匆洗漱,胡乱扒了两口早饭,她便抓起旁边的手提包,向门外走去。
“走了……上班了,不然要迟到了……”
“嗯……去吧……”
“哦……”
霖洁转身关门,彻底离开。
“砰……”沉重的关门声在狭小的屋内久久回荡震颤。
垄言站在屋内,嘴角挂着冷笑,双目扑朔失措,拳骨不由攥响。
夜晚,跟踪一天的垄言终于看到霖洁在城市迷离的流光中扭动身姿,风骚的钻入了另一个男人红晶色的跑车中。
跑车呼啸而去,飞驰迅疾,带着垄言心中死去的风逐渐变成一个明亮的芒点,随后消失无踪,融入车流。
夜晚城市灯火辉煌绚烂,他在那最深的黑暗中,孤独站着。
他分明看到了霖洁脸上那艳丽却又精致的妆容,惨白的妖冶,就如同这座死气沉沉触之即碎的灯火外壳。
真是座梦中哀伤的城市啊,却让人恨得咬牙切齿,贯彻入骨。
垄言转身,隐入沉重浓郁的夜色,而他却不知,泪何时流下,而且是可笑的遍布满脸。
……
“轰隆……轰隆……”
窗外黑夜中的雨肆意倾洒,云雷咆哮,明昼的电光撕裂云层,一瞬的白亮将城郊一切印得那么恐怖狰狞。
铁质栅栏发出“吱呀”的响声,那刺耳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被放大无数倍,且传得很远很远。
锈铁擦掠的声音甚至是雨声和猛雷都掩盖不住。
有人进来了,推开了锈蚀的门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