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喝令声此起彼伏,除了方才那位明正司女官之外,竟然都是鹰扬卫的人!
“爷爷……”跟着他的小黄门已经慌得不行了,“怎、怎么办?”
“没事,”许谅闭了闭眼睛,“不要慌,下车吧。”
刚刚爬下车架,许谅便被两名鹰扬卫力士给捉住,一双脚登时便腾了空;两条胳膊被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肩膀和小臂箍得生疼,他仰起头,看见一位品级不低的明正司职官坐在马背上,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末班元不周,忝居明正司少使一职,”职官颇有礼貌地自谦着,随即不紧不慢地询问道,“中贵人何故出京?”
“奉郡王殿下与郡王妃娘娘之命,”许谅也不慌不忙地给出了回答,“前往封地历陵郡,修缮府邸,经营府中产业。”
元不周微微一笑,笑意却只浅在面皮,未达眼底:“如此,那中贵人可知道,昨夜,太医令李贞松自缢于家中?”
闻言,许谅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李贞松……死了?
怎么可能?!
见许谅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不似作伪,元不周摆了摆手,示意那两名力士松开他:“此乃历陵殿下身旁的供奉官,怎么说也算是个体面人,便无需解衣露索了,不过——搜,还是要搜的。”
双脚落回地面,许谅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
的确,不用脱尽衣裳,确实保留了他最后一点尊严。
但那册笔记,夹带着那张纸,眼下就揣在他里层夹袄的怀袋当中,只消搜他身的人伸手一探,便会给搜出来。
事到如今,许谅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十分顺从地展开了双臂:“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元少使竟然一个翻身便利落地下了马背,将马鞭递给一旁的鹰扬卫力士,亲自来搜他的身!
许谅明白了。
对其他人的逼问,不过都只是幌子,这场搜查,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元不周搜得很仔细,袍袖、裤腿的边边角角都尽数捏到,连靴袜也没有放过;比起其他几名内侍,许谅好歹受了些优待,被拎起来搁到了车辕上坐着,再脱掉靴子供其检查,不必光着脚站在雪地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检查衣衫内袋是搜身时最直接的手段,元少使却将此处让到了最后。
许谅明知道自己会被搜出问题,可对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偏偏就这么吊着他,不由得心中煎熬,当元不周终于解开他团领外袍一侧的铜扣时,他一个哆嗦,险些没从车辕上栽下去!
“小心。”
一手挟持住许谅的腰,另一手伸进他衣襟里,元不周正直又严肃地问了他一句:“怎么,是这里头真藏了什么东西,还是说,中贵人觉得,末班在非礼你?”
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旖念,许谅几乎已经能预见到自己的下场,只得地紧紧闭上双眼,偏过脸去等死。
下一刻,指尖触及册子的一角。
饶是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哆嗦了一下。
正当许谅绝望到想要自尽,已经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只是牙齿还没来得及切下去的时候,那只手却忽然便移开了,径直往他衣襟更深处探去。
与此同时,元不周轻笑一声:“中贵人还是单薄了些,隔着好几层衣裳,竟也能摸得到肋骨。”
身家性命被对方捏在了手心里,许谅可没听出半点关切的意思,他总觉得,元少使此言,多半是在恐吓他,说他单薄得经不住拷打,假如被拖进明正司,可能连半轮推鞫也撑不过去。
至于事实上……倒也的确如此。
明正司的那些个手段,可不是郡王妃娘娘那一百六十杖比得了的,倘若自己被抓了进去,大概也只能找机会寻死,以求少吃些苦头了。
可是,元少使明明已经摸到了笔记的一角,为何就那么草草地略过去了?
他想不通。
而元不周已经重新系好他衣领上的铜扣,拍平他肩膀上被力士给抓出来的那些衣褶,一举一动都显得慢条斯理:“末班不过是奉旨行事,倘若惊吓到了中贵人,深表歉意。”
听她这么一说,许谅忽然便明白了。
怀疑他的不是明正司,更不是鹰扬卫,而是天子本尊。
长春苑中,听闻许内官被元少使带着鹰扬卫力士截在路上,搜查了一通、但还是没缺胳膊少腿儿地放行了之后,柳唯长长地舒了口气。
尽管元少使对她来说是老师一样的角色,但柳唯可还没忘了,当时在不断渠旁的水榭中,元少使是如何只用一根绞索,便能亲手把一个内侍给活活折磨死的。
就许谅那瘦骨伶仃的模样,元少使一只手就能把他给拎起来捏死!
幸亏这小子没真的搞事,不然这会儿肯定就会被关进清明窖里去了,最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还会牵连到一直保护他的十二郎!
所以宫中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直接派明正司和鹰扬卫去堵许谅?柳唯猜,那多半和许家当年的冤案有关!
而另一旁,陆瑕看完新一张送来的消息,面色虽然照先前缓和了不少,但还是十分凝重:“李贞松死了,自缢,还留了封遗书。”
见小十九疑惑地眨着眼睛,他将字条递给她看,随即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李贞松是许柏龄——也就是许谅祖父的学生,三年前,许柏龄身亡之时,李贞松检举许家勾结大逆罪人,意图毒弑陛下,因而受到嘉奖,被任命为太医令。”
听十二郎的语气颇有些微妙,柳唯不禁脑洞大开地猜测道:“那,许柏龄也是自缢的?”
“被家人发现时,许柏龄的尸身的确悬挂在房梁上,”陆瑕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现场留下一封认罪的遗书,前后还不到一刻的时辰,李贞松便带着鹰扬卫查抄了许家。”
她听懂了!这是完完全全的栽赃陷害啊!
所以麟狩帝是不是在怀疑,李贞松之死可能是许家幸存者的复仇,所以才派元少使带鹰扬卫去抓许谅?
“该不会,”柳唯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之前看到野史给传染了,越脑补越离谱,可就是忍不住去想,“当年的事情,其实,陛下什么都知道?”
知道一切都是皇甫氏在作妖,知道自己的儿子们其实啥坏事都没干,知道许柏龄是被人害死之后再吊到房梁上去的,知道李贞松根本就是在诬告?
那也太可怕了吧!
更可怕的是,她看见,陆瑕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