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桌上的中药又快凉了。
我盯着表,还差十分钟零点。
打从江程被撞出院后,回家越来越晚。
前天,我和江程说,让他回来早点,太晚喝药不好。
本来江程还要论证一番。
但他知道——我为了他不留下病根,专门驱车六小时到临市,找老中医拿的药。
到最后也只是点点头,算是答应。
这药已经热了五遍……我实在担心,准备打给江程。
看到界面最新消息,还是五小时前,他说:“别等我了,你先吃。”
在我打第六个时,江程回来了。
他满面春风,周身散发着欣喜,哼着小曲换鞋脱衣。
像往常一样直奔桌子喝药。
而我也自然地熨衣服。
在后领的夹缝处,却发现了一根又粗又黄又软的长发。
江程上不乱认姐姐,下不乱认妹妹。
他连秘书也只用男生。
所以,那位新搬来的女邻居宣微微又需要帮助了……我垂眸:“老公,这次是水管裂了,还是灯泡坏了?”
余光瞥见江程正在用纸巾擦嘴,没有一点其他特别的反应。
他哦了一声,说:“下水道堵了。”
我捏着长发,走到他面前:“在你身上发现的,我需要个解释。”
之前,还是邻居拍下江程从宣微微家出来的照片。
我拿去问江程,他才承认经常去帮宣微微的这件事。
江程环抱着我,温润的嗓音带出丝丝轻热,在耳畔扫来扫去:“没有她,我可能被车当场撞死,帮她只是报恩,而且我会注意分寸,不让老婆难过。”
说完,他将我抱上了床,全程非常卖力。
事后我还是第一时间去查了,车祸街道的监控。
他说得是实话,我也放下心。
此刻,我凝视着,试图捕捉他每一瞬的变化。
江程徒手接过发丝,双眉没蹙一下,在手心绕了两圈,扔进垃圾桶,一如无风拂过的湖面,极其平和。
可他洁癖很重,除了我,明明不可能去碰第三个人的毛发。
接着江程好似想到什么,倏地弯了嘴角:“大概是她崴脚时,不小心沾到的。”
我眸光微怔,一团气仿佛闷住了心口,声音也愈加变沉:“老公,我帮宣微微在家政公司,物色了一位五星阿姨,下次你别去了,好不好?”
江程敛了笑意:“不好,我不想让微微误会。”
我语气坚定:“那我和你一起去帮宣微微。”
江程皱起眉头:“我自己去才显得有诚意,别闹,好吗?”
最后,我们当然没谈妥。
江程抱着被子枕头去了客房,余了留句话:“你什么时候想清楚,我什么时候回来。”
2我翻来不去睡不着觉。
江程竟为了刚搬来不到一个月的宣微微和我分居。
窗外雷声突响,飘波风雨紧跟其后。
我应激般在被窝里瑟缩着。
江程怎么还不来?
他知道,我最怕雷雨天。
没一会儿,我听到客房窸窸窣窣。
我期待着他从后背抱住我。
江程匆匆跑上床,扒开我的被子,他看见我醒着,眸子都亮了十分。
但他脱口的话,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被雷雨吓怕,以至于听错了。
“快穿衣服,开车载我和微微去医院,她发烧了。”
……江程抱宣微微上车,动作小心又轻柔,像对待珍宝一般。
当我看清宣微微的模样时,彻底愣住。
她和我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一路上,江程耐心地哄着,还不忘为宣微微拉毯子,仿佛他们才是一对。
而我只是透明的司机。
连出声询问,都被江程一句专心开车,她等不了怼回来。
到医院后,江程满面急态,抱着她飞奔急诊大厅。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没来得及难受。
那股在雷雨天飞驰的恐惧,顺着脊椎慢慢爬满整个后背。
我强撑着挪到椅子坐下,身体开始抖个不停。
突然,面前递来粉红色盒子,头顶传来和煦的男声:“戴耳塞吧,会好一点。”
我一抬头,是穿着白大褂的钟言朗。
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高中毕业后跟着父母去隐国学医,才慢慢断了联系。
我接过,欣喜道:“言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言朗笑得温柔:“有段时间了。”
我尽力稳定着恐惧:“谢谢你的耳塞,等会我把钱给你。”
钟言朗笑着晃晃手机:“那微信转我吧。”
我面露为难:“不好意思啊,言朗,我老公不愿意让我加异性好友,不过我可以让他加你转钱。”
3钟言朗也没说什么,而是陪我聊了些别的。
他刚被护士叫走,江程随后就过来了。
江程看向我的耳塞,目光诧异,却伸出了手:“车钥匙。”
没有关心。
他真的忘了我怕雷雨……他见我未动,便解释,“我担心微微输完液,想去海边透气。”
脑海不禁弹出,每逢输完液,江程总带我去海边吹海风,看潮起潮落。
我深深咽了咽:“可以让她家人来。”
江程在旁边坐下:“微微的家人朋友都在国外。”
我转头盯他:“这家医院能请护工。”
他脸色阴沉:“他们毛手毛脚,弄疼微微怎么办?”
我有种预感,只要同意,我们之间的隔阂会越变越大,于是大脑驱使我不懈地说:“那……”江程却听不下去,他一脸不耐,从我口袋拿走钥匙:“陈可,她现在只能靠我。”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且不说下雨,凌晨两点,外面又怎会有车?
我望着江程,他在病房口挂上微笑后,才迈入。
4追上去又能怎样呢?
报恩二字太沉重了,是我必须让步的黄金理由。
我漂浮般往外走,心仿佛空落落的。
一个没注意撞上了人墙。
钟言朗温和地看着我,轻声说:“小可,我送你回家。”
他的温柔与亲切,瞬间使我鼻头一酸,哑哑回复:“好。”
我钻进后座,系好安全带。
钟言朗什么都没问,默默开车,默默放音乐。
《秋日私语》!
好久没听了呢。
它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独奏,也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自从认识江程,嫁为人妻后,钢琴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灰。
这么多年了,他都还记得,可我自己呢?
不但丢了钢琴,好像也忘了自己……我将要进电梯时,被赶来的钟言朗挡住。
“有些东西,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我有些茫然。
钟言朗用手机外放语音——宣微微语气悲伤:“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未来,这种挤时间陪我的日子,我过够了,也过累了,你走吧,放过我。”
江程激动地恳求,嗓音压得很温柔:“不,微微,我们好不容易相见,求求你不要放弃,不然我会心碎的。”
……心碎。
多么熟悉呀。
刚结婚时,有次我手机没电,没来得及回复他,江程像疯了一般找我,直到看见我,一把将我紧紧箍在怀中,贴着我的脸,语气焦急:“不许失联,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不然我的心会碎掉的。”
想来自从生活里多了一个宣微微,江程主动给我发消息的次数越来越少,连回复都变成了一两个字。
果然当水热忽冷忽热时,就是有人在和你共享资源。
钟言朗看我没什么起伏的神色,颇为担忧地为难道:“还有个视频……”我扯出一个微笑,表示继续吧。
视频看着像监控,两个人影离镜头很远,但能看清他们的脸。
宣微微似是哭着,江程伸手轻轻抚着她。
接着宣微微猛地凑近,吻了江程一下又离开。
两人对视几秒,宣微微慢慢地吻向他,江程也开始有了回应。
我快进到结尾,他们才吻完,一共十分钟。
这算什么?
以身相许?
钟言朗眼底的心疼若隐若现:“先加个好友吧。”
对,我得把耳塞钱转他。
钟言朗打算伸手摸我的头,在快碰到那刻又收回去,他讪讪地笑:“习惯了。”
我有点怔。
从小到大,只要我受委屈,钟言朗总会轻柔地摸摸头,耐心的安慰。
没想到,到头来站在我身边的还是他。
5我加上钟言朗。
他立刻发来消息:“医院我帮你盯着,先休息吧,有其它需要随时打给我。”
我回了谢谢的表情包。
我一直记得,新婚之夜,江程从后面紧拥着,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渐渐沉沦于肤肤相贴的黏腻时,他动情地说:“老婆……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要离婚,我爱死你了……”寂夜是情绪的放大镜、发酵粉,像无形的大掌怂恿着去做不清醒的人。
萱微微这个情况,江程做不了更出格的事。
一切等天亮再说吧。
钟言朗回了条语音:“表达谢意的话,请我吃顿火锅吧。”
也不知怎地,近来多一点劳顿,身体控制不住的腰筋酸软,现在还又乏又困。
我答应钟言朗后,一下秒睡。
再醒来,清早六点,江程一条信息都没发。
要恶狠狠地质问吗?
疯魔一样,搞砸一切。
把自己陷入绝地?
我不。
我平静地起床,捋了一遍共同资产,家里三个保险箱也全部清查。
重要的都在。
除了我的项链。
江家的传家宝,江妈妈临走前使劲气力塞给我。
她让我答应,等她走后,照顾好江程,照顾好家……江妈妈说自我嫁进来,让我受了很多委屈,她错了。
直到还剩一口气,她还紧紧握着我,不停嘟囔着对不起。
这份承认,来之不易,我很珍惜,把项链锁在保险箱里。
密码只有我和江程知道……